越九霄正在一片密林裏閉目養神。他背靠著一棵大樹，頭枕著雙手，一邊吹著口哨，一邊感受著灑在臉上的朝陽。

忽然，他背後閃過一個黑影，像是玄色的風一樣，一轉眼就落在了樹幹另一側。

“早上好！你來得很晚啊。”越九霄熱情地打了個招呼。

黑影站在陽光照射不到的樹蔭裏，他渾身被黑衣裹得密不透風，只露出一雙機警的眼睛。對於越九霄的問候只是回以冷淡的沈默，過了很久，發現越九霄還不說話，才問他：“找我什麽事？”

“那個叫柳枝的丫鬟回了姜家田莊，要麻煩你派幾個人過去看著。”

黑衣人哼了一聲，說道：“我們只是奉主命保護你的安危，任務原本就不包括那個失足婦女，你現在還要算上她的丫鬟婆子！”

越九霄心裏不服氣，姜大小姐活得生龍活虎，哪個失足婦女是她這樣？他搖搖頭，說道：“其實，也說不上是保護，更準確的說，是監視。”

黑衣人仿佛有了點興趣，也許與他常年穿夜行衣做暗事有關，凡是刺探別人秘密的事他都覺得有趣。不過他想了想又覺得趣味不大：“一個小丫鬟，有什麽好監視的？”

越九霄收起玩世不恭的笑，沈思片刻說道：“還記得上次你們幾個從綁匪手裏救下涵兒的事嗎？我總覺得涵兒遭綁和這小丫頭脫不了關系。可惜綺羅盲目相信柳枝，沒給我追究下去的機會。”

黑衣人冷笑一聲：“看來，你真是把姜涵當成親生兒子了，我看你是愛屋及烏了。”

越九霄滿不在乎：“涵兒只是我要你監視柳枝的原因之一。綁涵兒的人仿佛組織甚嚴，回頭想想看，你們從綁匪手裏搶人的時候覺得敵人很好對付嗎？”

黑衣人原本還有的幾分囂張頓時落了下去，他想起那日為了姜涵的好一場惡戰，覆蓋在黑巾下面的眉頭緊皺起來：“放眼京城，能和我們不相上下的組織並不多。”

“所以綁匪的後臺說不定也和你們主子不相上下喲。”越九霄笑瞇瞇地轉頭去看樹幹背後的人，可是那裏已是空蕩蕩的，黑衣人已經不見了。

“真是的，不辭而別，沒禮貌。”

越九霄的衣服上沾了點碎樹皮，他伸手撣去，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。他已經挑起了黑衣人的好奇心，他們會密不透風地監視柳枝，這個丫頭暫時是不會給綺羅添麻煩了。

話說回來，這會兒綺羅該是已睡醒了吧？重辦染坊的重要場合越九霄就溜了，不會惹她生氣吧？

姜綺羅的擔心多過生氣，她不時望著入村的道路，總覺得下一刻就會有個笑嘻嘻的人影從路盡頭走來。

“姜小姐，加了明礬之後要怎麽做？”站在姜綺羅身邊的少女輕輕地問道。

她是這這兩年才搬來貧民窟落腳的女孩，姓白，叫苗兒，生得人如其名，弱質纖纖，像一棵隨時要被風吹彎的嫩苗。

她和貧民窟其他人一樣，正跟著姜小姐學習染布的步驟。有些人學的是分揀植物礦物，有些人學的是煮制顏料，她這一堆人學的是最關鍵的著色染布。

姜綺羅聽到她柔柔的聲音回過神來，只好暫時放下越九霄，細細地講解染布的步驟。她對白苗兒說話的時候不自覺就像放輕聲音，生怕出氣大了把少女吹飛：“放入白布之後就要放少許鹽，這是防止染料裏面裏面的色素沈澱結塊……”

她說完把手裏的大木勺遞給白苗兒：“繼續攪動布匹，直到顏料滲入纖維中間。”

白苗兒點點頭，似懂非懂，白得發青的臉上滲出細微的汗水。

姜綺羅囑咐她一聲不要太辛苦，便轉去其他人那裏，時而指正他們染布的手法。貧民窟的人為了得到飯食十分聽話，染布這事只要按部就班來就出不了岔子，所以這麽一群沒什麽悟性的貧民也把活兒幹得有模有樣。

姜綺羅看著他們做事漸漸上手，暗暗欣慰，已經暗自算計著什麽時候能得下一筆染布的收入了。

忽然，她的眼角瞥見了不得了的事，一個老眼昏花的村民把半袋子的鹽都灑到了大鍋裏。不僅如此，他發覺袋兒裏還有剩餘，便哆嗦著手，慷慨地把鹽都添在了旁邊人煮染料的大鍋裏。

“大叔，加這麽多沒事嗎？人間姜小姐可不是這麽做的。”

糊塗老頭子揮揮手，顫巍巍地回到屬於他的大鍋前頭：“沒事，反正又不是自己家的，多加點怕啥！”

姜綺羅頭一暈，這配方差之毫厘，染出的成品就會謬以千裏，她確實沒有三令五申不得改變比例，可是這道理很難嗎？

她總怕染坊人手不夠，所以想來幫工的她照單全收了，就沒想這些人裏也有辦事不力的。

她快步走上去，低頭看那兩口大鍋，裏面的染料從原本的青天蘭變成了黑糊糊的墨藍，白布已經被染料浸透，說什麽也救不會來了。

她原本想要的清新可愛萌感十足的天藍色啊，白白砸進去兩匹。

可是事已至此，發火也沒什麽用處。她按下火氣，走到老人面前道：“大叔，染布這事太勞累了，您還是不要做了。當然，今天的糧食我還是會給您的，我會考慮適合您的工作，絕不會餓著您。”

雖然這麽說，姜綺羅心裏也很犯難，這位老人家眼睛幾乎是半瞎，可是染布的那個步驟不依靠眼睛啊？

老頭兒眼白發黃，滿是血絲，聽了姜綺羅的話往地上吐了一口濃痰：“嫌我做的活兒不好？老子還不伺候了！”他說完把鹽袋子往地上一甩，趾高氣昂地從姜綺羅面前離開了。

姜綺羅看著大鍋裏漂浮著的白布，無奈地嘆口氣，染工終究還是要找腦筋清楚手腳利索的，這兩匹布就算是買了教訓吧。

她對近處的染工說：“把這兩匹布也染完算了，低價賣出去總能收回一兩分本錢。”

她吩咐完又去看別的染工了，這兩匹布再沒有放在心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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